她抗旨嫁给了一个穷书生。
男人虽穷,却满心满眼地爱她。
就连夫妻之事上,他也不会鲁莽,总是轻声细语地哄她。
后来,男人跌下悬崖死了。
她伤心欲绝,三年后,她准备在除夕夜殉情。
却没想到,她在宫宴上,看见了死去的丈夫!
她望着宫殿里坐在最高处的男人,心尖发颤。
男人身穿一袭玄色暗纹蟒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只酒杯把玩,淡漠睥睨的神情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而那张脸,竟然和她三年前掉下悬崖毙命的夫婿萧奕辰一模一样!
她怔怔地望着。
她独自站着的身影太惹眼,男人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微微蹙眉。
旁边太监立刻喊:“谁家的小姐?竟敢一直盯着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
当今皇上只有八个儿子,什么时候多了个九皇子?
气氛一时紧张,声乐暂停。
沈栀却依旧没听见,没能回神。
直到身边的好友周应淮拉着她跪下去:“九皇子恕罪。”
“这位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沈栀,她久居乡下,第一次进宫,不懂规矩。”
男人淡淡别开眼,摆了摆手:“罢了。”
此事,算是揭过。
周应淮谢过,拉着沈栀起身,入了旁侧宴席。
可沈栀却更加僵硬。
因为那九皇子的声音,也和她丈夫萧奕辰的一样!
她压住内心的波澜,趁着推杯换盏之际,侧身问周应淮:“他是谁?”
“谁?”周应淮慢半拍反应过来,“你说九皇子?”
他看了一眼四周,声音低的只有两人听到:“九皇子萧奕辰,冠礼之后被送到仙山修行,不久前才回宫。”
萧奕辰……
沈栀身体一僵,心脏停了一瞬。
同样的长相,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名字……世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
她忍不住又向上面望去。
不知道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萧奕辰唇角微扬,和记忆里的模样别无二致。
沈栀心脏好像被缠绕,紧得她透不过气。
她低下头,攥紧自己的衣袖,骨节泛白。
“萧奕辰。”
她忍不住喃喃地念,念得心尖被剜去一块那样疼。
周应淮看她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出言提醒道。
“九皇子不是你的奕辰,他性子阴晴不定,不是你我能随便招惹之人。”
沈栀没有说话。
她又怎会不知,上面的那个人不是她的奕辰。
她的夫婿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和眼前的这个九皇子完全是云泥之别。
更何况他早就死在了三年前的悬崖下。
可两人实在太像……就好像她的奕辰又活过来一般。
这时,不知下人附在萧奕辰的耳边说些什么,他匆匆离去。
沈栀到底没忍住,趁着周应淮不注意,跟着起身离了座位。
出了宫殿,地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只留下一串脚印。
她循着脚印走,心也砰砰的跳动。
走到后花园,脚印突然消失。
沈栀迷了方向,一头雾水。
突然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吓得她连退几步摔在雪上。
再抬眼,萧奕辰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气势迫人。
“沈姑娘一路追随,是何缘故?”
沈栀呼吸一窒,紧张化成出口的白雾:“我……我想认识殿下。”
寂静间,萧奕辰嘴角牵动,好似轻笑了下。
她没听清,正想仔细看看。
下一刻,他喊来太监:“去把周应淮叫来,让他管好自己的人。”
第2章
沈栀一下就听出了萧奕辰话中隐喻的威吓。
她脸色一白,仿若被打了一巴掌。
“臣女失礼,请九皇子恕罪。”
她跪下去,怕连累了周应淮。
萧奕辰目光扫过她,没有说话。
静谧间,只有雪落的声音。
周应淮来时,沈栀仍跪着,鞋袜都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
“殿下。”他行了一礼,“这沈家小女乃是我好友,年纪小不懂事,若做错了什么,我代她向殿下赔罪。”
周应淮是丞相之子,从小在宫中与皇子们听学读书。
他和萧奕辰私下关系也算交好。
萧奕辰随意摆了摆手:“下次进宫前教好规矩。”
“我还要去向太后请安,你带她走吧。”
说完,他便拂袖离去。
沈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衣袖之下的手不断攥紧。
出宫的路上。
沈栀双脚冻得有些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印,
眼前浮现的却是九皇子的身影。
他的神情、他的动作,甚至还有他轻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
都和她去世的夫君,太像了。
“阿栀,我和你说了,九皇子绝对不是你丈夫,你为什么还那样做?”
周应淮突然询问,将沈栀的思绪打断。
她回过神来,看到他眼里的担忧,一脸歉意:“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周应淮叹了口气:“我不是责怪你,只是想提醒你。”
“如果你惹怒了他,就连我也都保不住你。”
沈栀明白他是为了自己好。
但她对亡夫思念太深,突然见到那么相像的一张脸,才会忍不住靠近。
沈栀深吸了口气,寒意蔓延四肢百骸。
“我清楚他不是我的阿越,可依旧忍不住抱有一丝希冀。”
“想着,万一呢?”
万一,这世上真有死人复活的奇事。
万一,他真是她的阿越。
……
和周应淮分开后,沈栀没有回沈府。
而是到了郊外,一座荒凉的小屋前。
屋前长满野草,推开门,里面全都是灰尘。
这是她和萧奕辰曾经的家。
后来他骤然离世,她无法接受,便搬去了乡下,三年未归。
沈栀将萧奕辰的灵牌擦拭干净,沉寂已久的心再次传来绞痛。
“奕辰,我今夜差点就以为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三年来,我每天早上醒来时,都希望你的离去只是一场梦。”
“直到今夜,我才彻底清醒。”
她的阿越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了。
“嘭!”
漆黑夜色里,京城上空绽放出大片的烟花。
沈栀静静看着,却仍只觉寂寥孤寂。
“阿越,又是一年了。”
她攥紧手,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冲上鼻尖的酸涩用力压了下去。
很久后,她才启程回到沈府。
并一夜无眠。
之后几天,沈栀一直待在府内。
她没有刻意去打听九皇子萧奕辰的消息,他的消息却先传来。
这天早上,她父亲与几个同僚在正厅中谈话。
无意间她听见一句。
“九皇子三年前在西岭被御林军接回宫……。”
沈栀怔在原地。
三年前?西岭?
她的阿越,正是三年前坠在西岭的悬崖下!
第3章
沈栀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扼住脖颈,呼吸困难。
那夜被她决绝否定的想法,此刻冒了出来。
不知道怎么。
等沈栀再回过神的时候,她就站在了宫门外。
她看着高耸的红墙,又想起了那晚宫宴的画面。
沉重的宫门突然被推开。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出。
在路过沈栀时,马车停住,车帘被掀起。
露出了萧奕辰冷冽的眉眼:“找我?”
“你还真是执迷不悟,周应淮没告诉你,无事不得进宫吗?”
他淡凉的嗓音扯回沈栀的思绪,
沈栀不想连累周应淮,忙跪下去解释:“见过九殿下。”
“跟他无关,臣女只是无意走到了这儿……”
萧奕辰沉默了须臾。
“昨夜周应淮来找过我,他告诉我,你死去的丈夫和我很像。”
沈栀身躯一震,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男人的眼眸那样漆黑,冰冷,不带一丝温情。
“你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但可惜,你还不够资格让我做他人的替身。”
一瞬,沈栀她看清了掩藏在他眼中的玩弄和戏耍。
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她顿时清醒。
他……根本不是她的阿越!
沈栀如芒刺背,再无法停留一秒。
“打扰九殿下了,臣女……告辞。”
说完她行过礼,逃也似的离开。
往西岭去的路上,天阴霾起来,下起了雪。
到那悬崖边,一块青黑的墓碑已经被雪盖上厚厚一层。
沈栀蹲下伸手将雪拂去,碑上的大字显露:【夫君萧奕辰之墓】
“阿越,我又来看你了。”
但只有飘落的雪花混着呼呼的风声回应。
沈栀坐在地上依着墓碑,像是依偎着萧奕辰一般,向他诉说着最近的事。
说完了,她开始回忆他们的过去。
可突然发现,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竟然变得模糊。
就连萧奕辰的脸……也好像就要看不清。
沈栀慌乱起来。
她要遗忘阿越了吗?不,她不想忘!
她起身离开西岭,快步往京洛赶。
她要去曾经和萧奕辰去过的那些地方,找回属于他们的过去。
然而刚进城,沈栀就被一个小厮拦住。
“沈姑娘终于找到您了,咱家周公子在花楼喝醉了酒,被困住了脚。”
“您是女子,您去帮着把公子接出来吧!”
花楼?周应淮怎么会去花楼?
来不及细想,沈栀一口应下,坐着马车去了京洛花楼。
小厮说周应淮在三楼。
她便进了门就上楼。
三楼只有一间房,隔着门,里面暗黑一片没有点蜡烛。
沈栀敲了敲:“周应淮?”
却无人回应。
沈栀皱眉,只能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去。
眼睛还没能适应黑暗,看清里面的光景。
一股炙热的气息突然扑面而来。
沈栀丝毫没反应过来,就被握住双肩,重重地按在墙上——
而后,那人就吻了下来!
男人强势地撬开她的贝齿,勾住她的舌尖,与她十指相扣。
沈栀狠狠一怔,回过神后用力想推开他。
可在十指相扣的那一瞬,她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动作……是阿越亲吻时下意识的习惯!
阿越……
过去与萧奕辰亲密的回忆浮现心头,沈栀的心猛烈地跳动几乎要跳出胸膛。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她忽然将人推开。
借着外面的光,沈栀看清了身前男人清冷的眉眼。
“你是阿越?还是……九皇子?”
第4章
沈栀抓紧了衣袖,思绪乱成了一团。
会有两个人相像到连亲吻的方式都一样吗?
还没捋清楚,萧奕辰冷冰冰的视线就压了下来:“怎么是你?”
他淡漠的嗓音里带着几分醉酒的沙哑。
沈栀愣了下。
随即,她反应过来——萧奕辰醉酒将她当做了别的女人。
沈栀心脏骤然紧缩,说不出是酸涩还是失落。
片刻,她垂眸解释:“周应淮身边的小厮说,他在这里喝醉了……”
“他不在这里。”
萧奕辰语气平静,彷佛刚刚的事情未曾发生。
说完转身走进里室点亮蜡烛。
沈栀脸上羞愤发热,她抬步就想走。
可一抬眸,只见萧奕辰身上衣衫半解半露。
他的腰腹处……有一朵明显的莲花刺青!
在同样的位置,她的阿越也有一模一样的刺青。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被放慢,短暂的一瞬变得漫长。
沈栀呼吸停滞,寒气升起蔓延到头顶,浑身冰冷到不能动。
“萧奕辰!”她下意识喊出男人的名字。
萧奕辰回头看向她,眼神带着着漫不经心的轻佻和不耐。
“怎么,想留下来继续?”
顷刻,沈栀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她仓皇离开,脑海里更加混乱。
萧奕辰和她的奕辰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可如果是一个人,为什么三年了,他都不曾找过自己,如今重逢后又不愿相认。
沈栀想不明白。
她跑出花楼,匆匆回了沈府。
却不想,周应淮竟在府前等着她。
“阿栀你终于回来了,我酒醉后九皇子就派人送我回了府,回去才知道小厮让你去了花楼。你怎么样,没事吧?”
沈栀心里一怔:“九皇子送你回去的?”
周应淮不觉有异:“是。你见到他了?没冲撞了他吧?”
“没……”沈栀垂下眼睑。
她本就乱了的心,更乱了。
萧奕辰让周应淮离开,是真的有事,还是……故意在等她?
她不知道,但她想要个答案。
沈栀沉默片刻,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应淮,我明日准备离开京洛了。”
“时间太赶,我来不及郑重地和九皇子道一次歉,你帮我转达好吗?”
听着她的话,周应淮意识到了什么:“你还会回来吗?”
沈栀的沉默就是回答。
沉默片刻,周应淮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会帮你转达的。”
沈栀点点头:“谢谢你。”
“这些年你帮了我很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周应淮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说什么呢,离开京洛,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又落雪了,快回去吧。”
沈栀点点头,看着周应淮坐了自己的马车离开。
待他的马车在白茫茫一片中消失。
沈栀望着,转身坐马车去了郊外。
走进那座荒凉的小屋,她就搬了板凳,坐在正中央。
她在等,等想要的那个答案。
她也在赌,赌九皇子萧奕辰就是她的阿越。
夜色深邃,日头逐渐从东方升起。
直到天光大亮,院子里倏然传来脚步声。
那人靠近,最后停在屋门前。
“吱呀——”
男人锦衣华服,那一身雍容华贵,与这个荒凉的小屋格格不入。
另一个违和的,是他腰间半枚只值五两银子的劣质玉佩。
另外半枚在沈栀腰间。
沈栀死死地攥紧了手,视线落在那张熟悉万分的脸上,泪水一瞬充斥眼眶。
“九殿下,万安。”
第5章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恰巧取了相同的名字。
但是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萧奕辰的神色从怔然变为错愕,最后了然。
“你故意和周应淮说要离开京洛,就是为了在这里等我?”
沈栀没否认。
她起身走到萧奕辰面前,眼泪从眼眶直接落下来。
“为什么骗我?”
她声音沙哑,每一个挤出来的字都像刀片,划过嗓子。
萧奕辰却沉默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看不清任何情绪。
沈栀心里翻涌着愤怒和委屈,伸手想抓他。
“你说话啊……阿越,你究竟为什么要骗我?!”
萧奕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像被雪浸过般凉薄:“我不是你爱的那个萧奕辰。”
沈栀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一瞬如坠深渊。
可看到他玄色衣袍上的蟒纹金线,她恍然大悟。
和她相爱的萧奕辰死在了三年前的悬崖下。
而眼前的萧奕辰,是三年前从仙山修行归来的九皇子。
他们不是一个人。
从九皇子回到皇宫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不能再是她的阿越了。
时隔三年,沈栀的心脏传来了当初萧奕辰离世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她红着眼睛,想要冷静地把一切说清楚。
可她根本无法保持清醒。
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声声诘问:“那你今天为什么来?为什么还留着那玉佩?”
“还有上次在花楼,你也是故意装作认错了人亲我,对吗!”
她不相信他会没有爱。
然而萧奕辰淡淡看着她,只落下三个字:“重要吗?”
如当头棒喝。
沈栀的情绪彻底崩溃:“重要吗?”
她的眼泪更汹涌落下:“萧奕辰,在今天你来之前,我替你找了好多理由。”
“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身份、地位,种种原因身不由己!想你离开我其实是为了我好。”
“可其实你只是怕我纠缠,你根本没什么为难的地方,就是为了摆脱我,所以才在三年前假死,一走了之!”
“萧奕辰,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已经厌烦了我……”
“我不会纠缠你的……你为什么偏偏要假死让我痛苦?”
“三年……我痛苦了三年啊,你是不是很得意?”
萧奕辰眉心越拧越紧,最后喝停了她的话。
“沈栀!”
可又不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
良久,他背过身去:“离开京洛是最好的选择。”
“一路顺风。”
说完,他便抬步离去。
和三年前一样,再一次将她抛下。
可这一次,沈栀望着茫茫大雪里,再也没有哭泣的力气。
她跌坐在地,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
周应淮赶到时,屋里一片狼藉。
衣服、画像、各种装饰物件散落一地,皆被绞烂,撕碎,丢了一地。
沈栀坐在地上神情颓唐,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
周应淮心惊,走上前去:“阿栀!”
沈栀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空洞无光。
好久,她才辨认出他是谁:“你怎么来了?”
周应淮看着她的模样,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如实相告。
“九殿下让我来看看你。”
这三个字让沈栀的身体轻颤了下。
她迟钝地反应了一瞬,心底立马有了猜想:“你……早就知道了?”
周应淮避开她的目光,愧疚开口:“抱歉。”
沈栀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应淮慢慢开口:“他身为九皇子回宫时,我看见他,就知道了。”
沈栀脸色一白,觉得自己真蠢。
周应淮一眼便看出了真相,她却要反复求证,末了连自己最后的体面都赔了进去。
她看着地上撕碎的画像,崩溃的情绪去而复返。
过去的三年,这些都是他曾经来过的痕迹,更是她孤寂深夜里唯一的慰藉。
如今再看,却变成一把捅穿心脏的刀。
沈栀的指甲死死陷进肉里,才勉强平和的问出一句:“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应淮面露不忍。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阿栀,他要成婚了。”
第6章
瞬间,沈栀耳朵里一阵嗡鸣,疼得她连呼吸都停滞。
她死死攥着手,掌心被指甲抠出一个又一个青白的月牙,甚至隐隐有血丝。
见她如此,周应淮沉重地坐下。
“阿栀,从你见到他以皇子身份出现的那一刻,你就该明白的——”
“你们没可能再在一起了。”
“他是尊贵的皇子,他要去的人,必是世家大族的女子。”
“而你……你只是一个户部侍郎的女儿,配不上他。”
身份,也是一种无形的界限和束缚。
沈栀明白。
可眼眶还是控制不住地被泪意又冲红。
都说爱可除万难,可有的时候,只是还不够难而已。
权势、地位,钱财……在这些面前,真情是最不重要的。
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像是要将整个院子掩盖。
沈栀望着,沙哑开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应淮微怔:“谁?”
“……九皇妃。”三个字,似刀片割过沈栀的喉咙
周应淮观察着她的神情,缓慢出声:“她是谢将军的幼女谢淑云。”
“如今边关大捷,谢家风光无限,迎娶谢淑云是最好的选择。”
沈栀失神的看着自己当成宝的破败院子,双眸逐渐苍凉痛楚。
云泥之别,原来便是如此。
沉默再次蔓延。
周应淮看着她,希望她能彻底死心,试探开口:“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她。”
“上元节那天宫里会举办宴会,届时谢淑云也会参加。”
沈栀不想见。
怯懦也好,逃避也罢。
她不想在那个女子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即便谢淑云可能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存在。
但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见她一面,就当是让这段虚无的感情彻底结束。
沈栀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
上元节这天,京洛连下了几天大雪终于停了。
沈栀和周应淮抵达皇宫时,已是晚上。
御花园已经聚了不少的京城的达官贵人,年轻的一辈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沈栀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中心、穿着黑色蟒袍的萧奕辰。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举止端庄大方的女子。
她就是谢淑云吧,他们看起来……好般配。
沈栀的心猛地刺痛起来,疼的她脸色都有些发白。
周应淮看在眼里,担忧的开口:“阿栀……”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过来拍了下他的肩:“周兄,你怎么才来——”
忽的瞧见他身边的沈栀,调侃道:“原来是有美人在侧啊。”
这人沈栀见过,那次宫宴上,曾和周应淮同饮。
她竭力想表现得温和点,可怎么也扯不出笑来。
这时有人禀报:“九殿下,烟花已经准备好了。”
沈栀跟着看过去。
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拜了下手,然后侧头与身边的谢淑云低语了几句。
不知说了什么,谢淑云眉眼弯起,掩唇轻笑。
明明和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可他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这一刻,沈栀忽然平静下来。
也再一次认清了自己和萧奕辰之间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嘭——”
大朵的烟火突然炸响,而后飞向天空璀璨绽放。
有其他官邸家的小姐问谢淑云:“淑云,快许个愿呀。”
谢淑云大方一笑:“哪有对着烟火许愿的。”
她虽是这么说,望向萧奕辰的目光却是含情脉脉。
众人纷纷起哄,谢淑云的脸上染上一丝绯红,萧奕辰也不恼。
沈栀的心却感觉心口堵了块石头,自己输的彻底。
身旁,周应淮忽然出声:“阿栀,你有什么愿望?别浪费了这美丽的烟火。”
愿望?
沈栀微微发怔,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萧奕辰。
片刻,她望向空中灿烂的烟火双手合十,轻声开了口。
“我希望,我爱的人可以平安喜乐,无病无灾,顺遂一生……永不后悔。”
而后在众人不解视线里,她取下腰间挂着的半枚玉佩,在掌心攥了攥——
用力地丢向了远方。
第7章
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坠入湖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众人脸色异样,不知沈栀是何用意。
只有谢淑云察觉到那一刻,萧奕辰的手忽然攥紧了下。
她察觉到异常,侧眸看了他一眼。
随即又打量起沈栀。
须臾,她笑着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沈小姐,不知道沈小姐可曾有婚约?”
沈栀今晚第一次直视谢淑云。
对方雍容华贵,姿态大方。
可她说话时那种从骨子里打出来的高贵,与萧奕辰一模一样。
沈栀垂下眼睑,缓慢而坚定的答——
“有。”
此话一出,周应淮心下一紧,生怕她说出事情的真相,今夜无法收场。
他下意识看了眼萧奕辰,便靠近沈栀想要阻止。
但不等他有所动作,沈栀就再次开口:“不过他三年前就死了。”
周围霎时一阵缄默。
沈栀不知道刚才那一瞬,萧奕辰是否也在怕她把事情讲出来。
可她不会这样做。
那段美好的回忆,那段被淹藏在岁月里的感情,是她此生唯一的珍宝。
她不会把这段感情变成利刃。
沈栀的话落下,谢淑云眼里浮现出同情和对自己说错话的歉意。
但还没说话,萧奕辰出声打破了沉默。
“诸位,宴会该开始了。”
说完,他便带着谢淑云转身离开。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朝着宴会大厅奔去。
最后,静谧的夜色下只剩沈栀和周应淮。
周应淮说道:“阿栀,我们也走吧。”
沈栀没动。
她看着寂静的夜空,心里空荡荡的。
半晌,才勉强撑起一抹笑:“嗯,是该走了。”
周应淮清楚的看到她眼底的疲惫。
他突然有些后悔。
他想让沈栀彻底死心,其实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但他选了最残忍的一种。
周应淮缓缓抬手,还想要拍一拍她的肩。
可沈栀已经朝着宫外走去。
他抬起的手最后还是落回了身侧。
就像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再度收敛、藏匿。
……
离宫后,沈栀没有回沈府。
她又回到了那个曾经和萧奕辰生活过的小屋。
数九寒冬里,她站在院子中,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光,心一阵阵抽疼。
她还记得五年前,这里张灯结彩,自己和萧奕辰成了夫妻。
那时,他把她抱在怀里笑着说:“阿栀,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换更大的府邸。”
那晚他说这些话时,是那么的情真意切。
可原来他一直都在欺骗她……
凛冽的东风忽然袭来,打在沈栀的身上让她忍不住身体一颤。
在看烟花时被她压下去的情绪,此时又翻涌上来,化作了眼泪汹涌掉下!
沈栀狼狈去擦。
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转头去看,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萧奕辰。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可谁都没有动。
沈栀怔住,大脑乱成一团。
他为什么在这儿?
他不是说,他不是她的阿越吗?
彼此相望,两人中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谁都翻不过去。
沈栀只能做一件事。
她擦去眼泪,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望着他,扬起一抹笑。
“阿越,你回来啦。”
萧奕辰的身形明显一震。
下一刻,他大步走来,冰冷的掌心不容拒绝地覆住她的脖颈,而后用力的将她拉入怀中,深深吻下!
这个吻和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没有温柔,没有缠绵。
萧奕辰的力道又大又重,像是生前最后一刻的铭记。
像是恨不得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永不分开。
沈栀滚烫的泪再次落下。
萧奕辰尝到一抹咸涩,轻轻松开她。
张嘴,他想要说些什么。
可沈栀用力抱住了他。
两个人看向各自的前方,沈栀却闭了眼,只有呓语般的低喃轻轻响起。
“萧奕辰,你坐高位,我行凡间。我不上去,你也别下来……”
“我们都往前走,别后悔,别回头。”
第8章
雪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彼此松开的那一瞬,沈栀感受到萧奕辰有力的双臂狠狠颤抖。
很久,他才点头:“好。”
萧奕辰离开了。
在走出这个院子的那一刻,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皇子。
沈栀站在院中,缓缓伸出手,接住一片。
她安静地望着,眼神哀痛悲忧。
枯坐一夜。
天亮时,沈栀离开了京洛。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京洛的城门逐渐被风雪掩盖,心像被泡在了酸水里。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自己离开京洛,会是为了放弃萧奕辰。
马车越驶越远,一路南下。
到江宁城,恰逢当地三年一次的庙会。
沈栀想起多年前自己和萧奕辰曾去过一次长芦寺。
那时萧奕辰将红丝带挂在了树上最高的枝条上,说:“这样,上天就能看到我对你的爱意了。”
时隔五年,她重返旧地。
长芦寺,沈栀站在树下。
她仰头望着树枝上随风飘动的红丝带,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属于她和萧奕辰的那条。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9
寺庙的住持走到她的面前:“施主,又见面了。”
沈栀有些意外:“您还记得我?”
“记得。”
住持慈眉善目:“你的丈夫呢,今日他怎么没来?”
沈栀身形一滞。
沉默片刻,她垂下眼:“……他死了。”
死在了三年前。
主持怔了一瞬,温和开口:“人死不可复生。”
“但爱是永存的。在你回忆中的那一幕,永远不会堙灭。”
寺庙里的钟声响起,沈栀的心也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吾爱永存。
微风吹拂,沈栀怔怔地抬起头,恍然看见了那条写着自己和萧奕辰名字的红丝带。
她踮起脚尖,伸手抓住攥在手里。
可再定睛一眼,她什么也没有握住。
但这一刻,她忽然感觉一直积压在心头暗沉重无处发泄的情绪,似乎轻了不少。
半晌,沈栀攥紧手,对住持鞠了一躬:“多谢主持。”
走出长芦寺的那刻,她回头望向寺里,香火燃起缥缈的烟雾。
曾经曾经和萧奕辰的回忆,似乎也随着烟雾飘散……
自此,沈栀留在了江宁。
见不到萧奕辰,和周应淮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她刻意的遗忘曾经,想要和京洛彻底断裂开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和萧奕辰的回忆被时间淹没,逐渐被她遗忘。
甚至她开始不记得他的模样,也不记得自己为何来了这里。
沈栀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劲,忙去了医馆。
却被大夫连连叹气:“你患了痴病,慢慢会忘了所有,变成孩童。”
“而此病,至今无药可解,无法可治。”
沈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馆。
站在街上,她看着白茫茫的一片,才恍然——
原来已经过去一年了,又到了冬天了。
萧奕辰在做什么呢?
他应该,已经和那位谢小姐成亲了吧?
那样盛大的场面,真想看看呢。
沈栀深吸了口气,抱紧双臂快步往家走。
到家门口,却见一个官差模样等着。
看见她,那人立刻上前:“沈姑娘,九皇子口信——”
“请您立刻返回京洛,参加周公子的丧葬。”
第9章
沈栀大脑一片空白:“哪个……周公子?”
“周应淮,周公子。”
如一声闷炸,沈栀什么也听不见了。
踉跄一步,差点摔在雪地上。
周应淮死了?!
这怎么可能?他才二十岁,他还没有娶妻成家……
沈栀浑浑噩噩地跟着官差走了。
快马加鞭,但赶回京洛时也已经过去了十天。
站在周应淮的灵位前那刻,沈栀依旧不能相信周应淮离世的事情。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什么时候?
沈栀头很痛,几乎想不起来。
倏地,她记起来了上元节那夜,周应淮站在宫门口对她挥手。
她说:“阿栀,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开心。”
“希望下一次见面,可以看见你的笑容。”
可他们竟然没有了下一次。
失神间,沈栀的身前多了一道黑影,熟悉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
“这是应淮的遗物,你应该看看。”
沈栀抬眸,那张脸她觉得陌生又熟悉。2
他是……
不等她回忆,心口处先传来了一阵刺痛。
与此同时,她记起了他——萧奕辰。
她爱了七年的男人,也是最后让她远走他乡的那个人。
沈栀没有露出自己的异样,点点头伸手接过。
再展开信函,一字一字看过去——
“阿栀,对不起。”
“那日带你去见谢淑云,其实完全是我的私心。”
“我盼望你对萧奕辰死心,盼望你能彻底放下他,到那时我就能表明我的心意……可我才发现,我和他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同样站在高位之上,同样无法决定自己的婚事,同样不能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我将自己的心事变成一个秘密,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
“希望你能过得快乐,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永远把我当做朋友。”
……
信写到这里结束。
沈栀的心却仿佛经历了一场风雨。
她从不知道,周应淮喜欢自己。
她以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像俞伯牙和钟子期那样。
灵堂里周母悲痛欲绝的哭声再次传来,那么真切:“应淮——我的儿啊!”
“你不愿成婚娶妻生子,如今连一个念想都没给我和你爹留下,你要我们怎么活啊……”
沈栀握着信纸的手不断收紧,心更是像扎了无数根针一样。
密密麻麻的痛意,悉数涌了上来。
周应淮久久未曾成婚,是因为自己?
若是她早些觉察到他的心意,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
她欠周应淮的太多了……
沈栀静默许久后,她缓缓走进灵堂。
到了周母的身边,伸手将她扶起。
“伯母……若您同意,我愿嫁与应淮,从此代她尽孝,伺候照顾您与伯父。”
顿时,周围静默,所有人震惊的看向她。
萧奕辰上前一把拽过她手臂:“沈栀,你发什么疯?”
沈栀看向他,似乎瞧见他眼里的紧张和害怕。
可是怕什么呢?这是她自己的事。
她慢慢抽出手臂,收回视线。
再次坚定地看着周母:“我想嫁给周应淮。”
第10章
静默中,周母周父拒绝了沈栀。
“沈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能耽误了你的余生。”
沈栀看着两人通红的眼,还想再说什么。
但他们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沈栀看着他们的模样,没再坚持,只是心里并未打算放弃。
她默默离开了。
再回来时,她身着一袭红色嫁衣,头戴凤冠霞帔,像一个出嫁的新妇。
丧葬已经结束,人也散尽。
她缓缓走到墓前,将买回来的男子样式的红色喜服烧尽。
“周应淮,今日就算我们的成婚之日了。”
“以前承蒙你的照拂,我无以为报,现在终于能为你做些事了,希望不要拒绝。”
空旷的山野,只有呼呼的风声回应。
沈栀在墓地待了很久,才离开。
离开墓地时,却看到萧奕辰站在马车边。
不知他站了多久,虽撑着油纸伞,身上的黑色蟒袍依旧被雪打湿。
沈栀站在原地看向他,错觉此刻好像是分别的那个晚上。
半晌,她才朝他走去,客气又疏离:“风雪大,九皇子还是该早些回去。”
萧奕辰皱眉看着她:“今日你不该如此。”
沈栀身体一怔,没说话。
静默在两人之间氤氲。
最后还是沈栀先开了口:“明日我就要启程去琉璃岛了,以后再不回来。”
萧奕辰怔住,有些意外。
还未开口,沈栀又道:“祝愿九皇子和谢小姐白首成约。”
这一次,理智终于站了上风。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她感受的到,背后投来的拿到目光那么强烈,那么执拗。
可他们说好的……都别回头。9
……
半月后,萧奕辰上朝。
岭南一官员禀报:“近半月来,东权海风浪滔天,前往琉璃岛的船只悉数被打翻沉海,无人生还!”
还附带着一张遇难的百姓名单。
萧奕辰脸色一变,心脏仿佛被骤然捏紧,他想起了沈栀。
一种没来由的惶恐顿时占据了他的心头。
不会那么巧的……
他忽而一步上前抢过那信笺,翻开时手指不自觉地蜷紧。
一眼,他就看到那个不想看到的名字——
沈栀!
萧奕辰一直以来都游刃有余的掌握自己的命运,却在这一刻彷徨起来!
沈栀死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手里的信笺落在地上。
腰间的玉佩撞到桌角,发出清脆的声响,顿时碎了一地。
他看向地上的碎片,有黑有白。
上元节那天被沈栀丢掉的那个白色玉佩已经被他捡了回去。
当初为什么要将它捡回去?萧奕辰自己也说不清楚。
如今地上的看着碎片,他的心从未如此害怕过。
这件事在朝堂上并没有溅起什么水花,很快就销声匿迹。
但萧奕辰的日子却因此天翻地覆。
他动用自己的所有人脉,去海上打捞尸体,却一无所获。
那海实在太大了!
萧奕辰从最开始的执拗,到最后不得不放弃,被迫接受她的死亡。
……
三年后,京洛。
西域马队进城,驾驶庞大。
最中间的马车里,车帘被掀起小小一角。
顿时有一股冷风灌入。
随行的木驰野掀开马车的帘子,一阵冷风灌入。
刺骨的北风让木驰野不由得打了个颤。
他连忙放下车帘,看向身边一袭红裙的女人:“阿栀,这京洛比西域还冷,我真难想象你以前是怎么在这生活这么多年的。”
女人慢慢张开眼,珠帘遮挡下的眼漆黑明亮。
“我也不记得了。”
沈栀患有痴症,能记得的只有这三年在西域的事情。
再多的,她只记得自己有一个丈夫,叫周应淮,是京洛人。
其余,一概不知。
木驰野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也没什么印象,不再多问。
毕竟这一次来京洛,是为了朝拜。
而沈栀则是为了重回故地,看看已逝的丈夫。
木驰野对沈栀翻起书折:“听说今日便是天朝新帝先皇后的忌日,一向到了这天,这位皇帝的脾性就不太好。”
“等下朝拜,一定要小心。”
沈栀顿了顿:“新帝……名为什么?”
“萧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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