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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阿弟的前程,爹娘以我的清白和性命为赌注,攀扯上了侯府。
我怀着不安,被接入侯府。
却发现府中人皆亲和,教我习礼识字,我在其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爱。
只是,家中的小侯爷似乎不是很喜欢我。
可多年后,亦是他步步紧逼:「我说过,我会守好父亲留下的一切,包括你。」
1
我被一辆马车接入京城,站在侯府门前,我抱着包袱,只觉前路渺茫。
这是我第一次踏入京城,只因几日前,我成了爹娘为阿弟铺路的工具,被推出做了几位大人物博弈的棋子。
他们以我的清白为代价,想要诬告长昭侯强抢民女。
他忍着药性,宁可划伤自己也不曾碰我。
计划未成,阿娘哭天喊地,当即将一切罪责悉数推到我头上。
我才从迷药中清醒,拼死解释,换来的却是他们一次次以至亲之名的诋毁。
为博生机,我抬手死死攥紧那被唤作侯爷的人的衣角,他垂眸看来,眼中闪过些许松动。
他的恻隐之心,救了我一命。
惶惶不安之际,门内笑着走出一位年长的妇人,将我引去见了太夫人。
她的出现似是拨开云雾的一束光。
太夫人握着我的手,笑道:「不必怕,侯爷纳你入府,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多时便会还你自由。」
她毫不避讳地提起她与我相似的身世,亲自教我礼乐诗书,近乎将一身本事都教予了我。
此后,我有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忱音。
于此,太夫人斟酌良久,才在纸上落笔,这是我第一次感受被人重视。
太夫人与侯爷都是极好的人,我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并不艰难。
只是家中的小侯爷似乎不是很喜欢我。
谢景辞上头本有个哥哥,几年前死在了北境的一场战事中,他便成了府中独子。
太夫人亦怜他年幼丧母,对他格外疼爱。
这样显赫的身份,他有倨傲的资本,更何况,我入府本就不体面,不喜欢我也正常。
初次见他时,他坐在墙头居高临下望着我,石子在湖面上惊起的涟漪还在一圈圈漾着,我抬眼看去,恰与他对上视线。
他手中把玩着剩下的石子,曲腿侧身坐着,端的是放浪不羁。
白色本是沉静淡雅之色,在他身上倒多出几分张扬。
我朝他一礼,匆匆走开。
身后是他轻慢灼热的目光。
很快我又与他在太夫人屋内见了面。
我起身行礼:「见过少君。」
太夫人止住我的动作,摆了摆手,笑道:「你年长于他,合该他见过你才是,日后你同我们一样,唤他二郎便是。」
谢景辞稍稍扬眉,打量了我一番,面上始终带着抹淡笑,风流放逸,他抬手朝我一礼,道了句:「那便见过小娘了。」
我眉心一跳,心中有些惶惶。
他确实是不喜欢我,此后见着我,不是嘲笑我功课学得慢,就是想些鬼点子捉弄人。
我放下书简,将藏在里头的假蛇丢还给他,皱眉道:「二郎,我是乡野间长大的,这东西吓不着我。」
他敛了笑意,把玩着手中的假蛇,轻轻摇头,眼眸微眯,似乎又在琢磨下一个捉弄人的法子。
我看着他,轻叹了口气,太夫人说得不错,他确实每天闲的只剩下时间。
2
在侯府的这段日子,爹娘也来找过我几次,见过他们蛮横的模样,太夫人气愤不已,他们方一上门,即刻便遣人打发走。
爹娘最后一次来,不巧碰上了谢景辞,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此后就再也没见他们上过门。
在那之后,谢景辞常以此要求我做事,我自知如何谢他都不为过,只能一一应下。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在侯府待了近一年。
这日,我正准备回院子,恰好撞上了准备溜出府的谢景辞,对上他的视线,我一愣,忙装作不见。
他先一步堵住我,扬眉问道:「小娘要去哪?」
「四处走走。」我低着头绕开他。
谢景辞却是笑了,他轻声开口,言语中却透着几分威胁:「今日之事,不许告诉祖母。」
也不知是不是因他成日在外招猫逗狗,这些日子太夫人和侯爷都下了令,命他不得出府。
我闭着眼胡乱点头应下。
他这才缓缓挪了身子,片刻又挡了回来,皱着眉摇了摇头:「你平日虽看着是帮我,也没几次做成了啊。」
我一顿,抬眼看去,一时窘迫。
我常帮着他圆谎,可太夫人总能瞧出不对劲。
「我总是不好瞒太夫人的,可也帮你免了责罚不是,不算都办砸了……」
我越说越没底气,见他看来,我攥着衣袖,正了正身子,索性一吐为快。
「太夫人睿智慧明,她的话总是不会错的,既要二郎你潜心,自有她的道理。再者,二郎日后是要担起整个侯府的,实在是该收收心了。」
谢景辞轻嗤一声,弯身凑近了几分。
「长昭侯府历经数代帝王,是赫赫战功堆出来的满门荣耀,如今天下太平,我这般,才是侯府长久昌盛的象征,小娘放心,我自然会守好父亲日后留给我的一切。」
他语气轻佻,漫不经心。
我朝后退了退,谢景辞笑得戏谑玩味,眼中却是深邃如潭,平白多出几分成算在心之意。
谢景辞盯了我一会,遂直起身子,朝我手中的锦布昂了昂下巴:「这是什么?」
「太夫人寿辰将至,我绣了幅百寿图作贺礼。」
「你倒有心。」谢景辞点了点头,很快又抬眼看来。
对上他的视线,我霎时心中一紧,他这眼神,怕是又在憋什么坏心思。
「不如给我也绣一个吧?」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谢景辞四下扫了一眼,面露狡黠,指了指院子里的花:「就这个吧。」
他说着,也不待我答,抬步离开,边道:「我要和祖母一同收到,小娘,辛苦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长叹了口气。
三日的时间要绣完这个式样,谢景辞分明就是想给我找点事做,好让我少去太夫人面前晃悠。
倒如他所愿,这三日我都窝在屋子里绣图。
寿辰当日,因着前夜睡得较晚,醒时天已大亮,我忙起身洗漱了一番,又将贺礼仔细收好,便匆匆出了门。
没走多久,便在拐角处与人相撞,我站定身子,立即朝她行礼致歉:「对不住。」
来人瞧着面生,衣着首饰皆华贵无比,想来身份不俗,身后跟着的,应该也都是些世家贵女,许是来贺的宾客。
她理着衣服,瞥了我一眼,客套地扯出一抹笑,很快又敛去,稍稍偏了身子让出些路。
我再次弯身行礼道了谢,这才离开。
还未走多远,却发现谢景辞要的荷包不见了,我只得沿路又找了回去。
「你瞧她那样子,还真把自己当侯府的主子了,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
「阿姊不见她摆出的那可怜模样,连我一个女子见了都觉着心疼,何况男人呢。」
「可不是,看这荷包绣的多好,怕是没少花心思。」
「狐媚功夫罢了。」
阵阵笑声传来,我顿住脚步,停在了拐角处,低下头死死攥紧了手,心中漫开一股酸涩,带着泪意一起涌入眼眶。
我敛眸攥着衣袖调整好情绪,就要走出去。
那边人群中却忽然传出惊叫声,我正欲查看,身旁走过一人,径直朝人群走去。
「抱歉,我听这边聒噪,还以为哪来的飞凫闯入府内了呢。」
众人脸色略僵,愣了许久才有人开口笑着解围:「不过是说笑,不成想惊扰了小侯爷。」
「说笑?」谢景辞点了点头,随即笑出了声,「今日是我祖母的寿宴,尔等于此这般肆意嬉闹,是何礼数?」
谢景辞说着,佯装思索片刻,抱臂笑道:「嘶,不如这样,我小娘素日里最懂规矩,她贵为长辈,想来该是愿意教教你们。」
谢景辞的话说的既隐晦又直白,她们听着面色皆是难看的紧,见如此,他这才有所收敛,指了指其中一人手上的荷包,挑眉问道:「你的?」
「方才那娘子落下的。」那人手中紧了紧,这才将荷包递给身旁的婢女,「劳烦小侯爷拿去还予娘子。」
「多谢。」谢景辞收了荷包,抬手行礼道了谢,这才转身。
他把玩着手中荷包,行至我身旁顿住脚步,侧眸看了我一眼:「下次受了欺负能不能硬气些,要知道,你身后是侯府,拿出你训我时的气势来啊。」
他说着,端正身子摆足了姿态,斜了我一眼,装模作样学着。
「我才未如此。」我抿了抿唇,小声抗议,「再者,我正要去来着,你便先上前了。」
谢景辞哼笑一声,收回视线打量着手中的荷包:「才三日不到,没想到你还真能绣出来。」
我一噎,方燃起几分感激之情,他一句话搅乱。
谢景辞又是瞥了我一眼,将荷包随意揣进了衣服:「便当谢礼了,不用太感谢我。」
他说着,朝我一笑,迈步离开。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情终不似方才般郁结。
3
这般平淡的日子没过多久,安定许久的北境又起了战火,陛下亲点了侯爷出征,府内的气氛一时沉肃起来。
素日放浪惯了的谢景辞一时都收敛几分。
却不想最后从千里外的羌陵回来的,竟是侯爷遇伏失踪的消息。
寒平关大败,天子震怒,众臣惶惶之中,被有心人蓄意引导,将罪责悉数推给了生死不明的长昭侯。
陛下虽不言明信与不信,却还是下令围了侯府,命人扣了谢景辞。
眼见传言愈演愈烈,太夫人将我叫到了跟前,她一人呆坐了许久,从来神采奕奕的她,似乎一夜之间苍老许多。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直至天欲晓,她这才看向我,递给我一个木盒,那是她为我安排的后路。
我忍着泪意摇头:「如今侯府艰难,忱音只想陪着太夫人,至少等到流言消散,侯爷沉冤昭雪,我自会离去。」
「我也舍不得你走,你且先收着。」太夫人还是坚持将木盒塞进我手中。
我抬眼看去,遂跪至一旁朝她一叩。
太夫人扶起我,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轻声道:「去看看花吧,晨起时的花,最是娇艳。」
我一愣,也只能点头应下。
可昨夜下了一晚上雨,早将娇花打落。
时时有惊雷乍起,震得人心一紧。
我在堂上枯坐,除却雨声,府中上下都透着诡异的沉默。
如侯爷一去不回一般,我等来的,也只有太夫人身故的消息。
陛下要治侯爷领兵不当的罪名以抚朝堂上下惶恐。
更有人想借此机会再参侯爷一个通敌的罪名,好让侯府翻不了身。
太夫人得了消息,身着诰命服入宫,劝谏陛下后,撞柱而亡,以身还侯府清白。
我神思混乱,回身抬眼看向正厅匾额,上头的「忠义」二字夺目赫然。
「圣旨到——」
府外传来喝声,众人的视线都向外看去,最后又都收回来,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手执圣旨的太监扫了一眼空荡的府院,扬眉问道:「怎么,侯府如今连个当家人都找不出来了吗?」
我朝外走去,见着我,那人神色讥讽地看了我一眼,视线落在我身后撑伞的锦瑟身上。
见此,我命她收了伞。
初春的雨很凉,砸在身上,免不了一阵瑟缩,我挺直腰背,抬手扬声道:「妇人接旨。」
「你是何人,凭何替侯府接下这道旨?」他冷哼一声,迟迟未再有动作。
「侯爷在时,后院唯我一人,我更受太夫人亲自教导,侯府荣也好,败也罢,我都守着。」
我抬眼看去,冷声问道:「公公,陛下要您传旨,您如此姿态,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您在妄自揣度圣意?」
他神色一沉,瞪了我一眼,这才展开手中的圣旨。
陛下仍旧治了侯爷抗敌不力的罪,因着太夫人拼死进言,他虚情假意地悼念了一番,最后称,唯夺去长昭侯爵位,免他人之罪。
我接过圣旨,那太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又道:「既已夺爵,这府邸乃御赐,自然住不得了。」
他一笑,眼中讽刺意味分明:「娘子,这回可是陛下金口玉言。」
太夫人在时,许是猜到过这般情形,府中诸多仆役她都早早安排好了去处,如今留下的,都是不愿离开的近侍。
我攥紧了手里的圣旨,对上他的视线,沉声回道:「妇人谨遵圣意。」
禁军鱼贯而入,府内一时混乱不堪,我遵照太夫人的意思,一一安排好了其余人的去处。
府上管家江叔久久不肯离去,直至随我一同安葬了太夫人,这才带着他的儿子同我道了别。
我本想塞些银子,他连连推拒,只说他儿子如今做着布匹生意,家中还算宽裕。
此后,我打点了好些关系,才得了谢景辞的一点消息。
在狱中再见到他时,我霎时愣在了原地,实在不敢将如今这个满身血污的他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侯爷联想到一起。
狱卒悄悄告诉我,上头有人默许,甚至就是要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牢里。
我散尽钱财才将他从狱中救了出来。
他一直昏睡着,虽无性命之忧,可大夫告诉我,他的腿受伤极为严重,日后要站起来都困难。
我将大夫送出,回来时恰好听见里头的响动。
见谢景辞欲自戕,我顾不得多了,立即上前拦住,看向他喊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方才都听见了。」他抬眼向我看来,眼神幽暗,默了片刻后,哑声道,「既然都成了废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看着他苍白的脸,我心中阵阵抽痛。
记忆中的谢景辞,一直都是张扬恣意的,此刻却浑身都透着万念俱灰后的颓然惝恍。
我忍回泪水,低着头去夺他手中的剪子。
他仍旧固执,我抬眼看去,厉声道:「你如今死了有什么用!侯爷至今身负骂名,长昭侯府一世受人唾弃,还有太夫人,当日她血洒太极殿才换回你一命,你说死就死了,可有想过她!」
我哽了哽,又点头道:「你要死,我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只你若死了,我即刻奉陪,既无以报太夫人与侯爷的恩情,倒不如殉了他们去。」
谢景辞看向我,沉寂的双眸终于闪过些许情绪,瞬即红了眼,最后只皱着眉问了句:「你何苦如此?」
我心中酸涩难忍,犹豫着抬了抬手,最后还是伸去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二郎,大夫说了,并非全然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谢景辞没说话,攥紧了拳。
我将他扶回榻上,而后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待出了门,这才敢低声哭了出来。
4
那之后,谢景辞平静许多,再未提过一个死字。
至于他的腿伤,便是再找了许多大夫,也不见起色。
他如今听了也无太大波澜,有时看着他,我只觉得有些陌生,他神色淡漠,黯然怊怅的模样,常看不出在想什么。
待他身子养的差不多,我将一份名册递到他手中,告诉他这都是从前与侯爷交好之人,也是我从前帮着太夫人操持家宴记下的。
谢景辞偏头看来,接过后道了句谢,大致扫了一眼,摇头道:「从前侯府势大,谁又不交好呢,只怕如今躲都来不及。」
我抿了抿唇,敛眸点头。
谢景辞见我如此,还是收下了,片刻后又道:「小娘放心,一切,我心中有数。」
我抬眼看去,烛火摇曳中,谢景辞的眼神幽暗沉静,戾气一闪而过,不知为何,我这些日子悬着心竟是踏实几分。
他既有了盘算,如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他的腿。
请来的每一位大夫都说,要细心照料才有望再站起来,我便找人借了许多医书,一一誊抄后,仔细学着有助康复的方法。
起初谢景辞还有些抗拒,常说都是徒劳。
我不言语,只翻着书简,而后一遍一遍练着大夫教的手法。
后来他也索性由着我,还会在旁替我掌灯,陪着我一起抄书。
我从前见过一位老国公因年岁大了行动不便而坐的轮椅,便凭着记忆托街口的木匠打了一个。
有了此物,他倒不必成日闷在家中,我面上抑制不住的笑意,问道:「我们去外头看看吧?」
谢景辞看着我,无奈应下。
我推着他在院子里走了走,一时起了风,梨树上的花纷纷扬扬落下。
见此漫天花雨,我下意识抬手去接,低头时,恰好对上谢景辞的视线。
他唇角轻动,面上露出几分笑意,很快又低头掩去。
我愣了愣,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从前的谢景辞很爱笑,可自逢此大难,便甚少见他笑了。
谢景辞没说话,视线落在我的手上,随即伸手拉了过去,看着上头红紫的痕迹皱了皱眉。
我忙将手抽了回来,藏进袖中,笑道:「我从前在家中时常做,只是后来进了侯府,倒将双手养娇气了。」
「是我不好,竟未留意。」谢景辞敛眸摇了摇头,很快,从怀中取出贴身玉佩递给我,「拿去当了吧,至少能解决些眼前温饱,日后,我可去书塾寻些抄书的活。」
「如今还未困难至此,这是你生辰时侯爷送的,意义非凡,且留着吧。」我将东西推了回去,而后俯身看着他,「不过,你肯做些事,当然是好的。」
谢景辞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将玉佩塞入我手中:「那也由你收着。」
见他坚持,我也只能接过。
次日,我再起身时,床头便多了一盒药。
此后,谢景辞出去的次数勤了,多数时候是去书院誊抄书简赚些碎银。
他能如此,我很是欣喜。
至少,他不再似从前那般颓败。
约莫又过了三月,夜里,我刚准备睡下,门外忽的传来响动,很快起了打斗声,我心中一紧,想开门,却发现外头被人堵着。
我拍着门,扬声朝外喊道:「二郎,出什么事了!」
「呆在里头,不许出来。」
谢景辞声音很沉,带着紊乱的呼吸,听得我心中焦急,可也只能听话噤声,生怕会影响了他。
许久,屋外的动静才渐渐停了,我略一用力,终于将门推开,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
谢景辞发丝略为凌乱,干净的衣袍染上血迹,身上多了几处可怖的伤。
他半跪在门边,一手仍撑在门上,一手执剑抵在地上强支着身体,腕上蜿蜒的血顺着剑身滑落。
凌冽狠戾,似是临世罗刹,满身杀气。
谢景辞看来,我快步行至他身边,跪下身要去扶他,却因颤着手,如何也使不上力。
他丢了剑,略直起身子,抬手替我拭去泪水,轻声道:「别怕,我没事。」
他的手很凉,我只觉心尖一颤。
他却是极力朝我挤出一抹笑。
「少君,属下来迟!」
有人快步走近,循声看去,才发现是从前谢景辞身边的执凛,他上前行礼请罪。
我来不及多想,同执凛一起将他扶回屋内。
见他们似乎要谈话,我起身要走,谢景辞却开口喊住我:「我本就不欲瞒你,没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
而后我才知晓,侯府一事早有端倪。
可那时谢景辞若未在京城,朝臣乃至陛下便更好寻着由头治罪,他只能秘密送执凛出城前往羌陵,暗中调查。
太夫人或许也是有所察觉,才会以命相博,扰了陛下对他下手的可能。
因着执凛,谢景辞及时与侯爷留在羌陵的遗部联系上,之所以一直蛰伏于此,便是想先将事情摸查清楚,再发作不迟。
如今想来该是他势力逐渐壮大,有人察觉到了什么,派人前来灭口。
可任谁也没想到,素日里以放浪不羁、玩世不恭闻名的小侯爷,武功竟丝毫不在当年长昭侯之下。
我也算知道了,他从前装的真的很好,几乎将所有人都瞒了过去。
谢景辞吩咐执凛去收拾外头的尸首,屋内一时静了下来,许久,他看向我,沉声道:「我得动身去羌陵了。」
我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看向他坚定道:「我随你同去。」
「此去必是万分凶险,你留在这,我会安排人护你周全,实在不必陪我去冒这个险。」谢景辞抿着唇,面色沉肃。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从前侯爷与太夫人一去,都再未回来,我实在是怕,若让我一人在此提心吊胆,日日想着你在那头如何,可有受挫,可有望报仇,比什么都煎熬。」
「我不求其他,只求能出一份力,哪怕一点点。」
对上他的视线,我近了几分,眼中透着期冀。
谢景辞看着我,片刻后又慌忙避开,点头道:「说好了,你得听我的。」
见他松口,我忙应下。
5
谢景辞安排好一切后,选了个深夜离开。
此前一直装作风平浪静,瞒得不错,我们又离开得突然,一路上倒没遇到太大的波折。
大约到了峋州地界,我们去见了一人,他替谢景辞检查着伤,我与执凛便站一旁侯着。
执凛告诉我,这是从前跟着谢景辞兄长四方征战的军医白简,素有「鬼手」之称,传闻可医死人,肉白骨。
我心头一动,立即看向那医者,他看着便是个严肃之人,面上不见表情,整衣端坐,正经得不像话。
直到听他亲口告诉我,谢景辞的伤能够医治,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夜里,我煎好了药给谢景辞端去。
白简站在一旁,目光幽深,冷不丁开了口:「姑娘对他倒是上心。」
我不明所以地朝他看去,忽的又想了太夫人,眸色暗了几分,轻声道:「太夫人与侯爷待我有大恩,也只能如此略偿恩情。」
「报恩吗?」白简板着脸,口中却喃喃念着。
他看了一会谢景辞,忽的笑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开。
神医的想法,我们普通人捉摸不透。
我皱了皱眉,见白简走出屋,这才收回视线,看向谢景辞,他已将药喝完,我伸手将碗接了过来,顺带替他掖了掖被角。
谢景辞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我,忽的拉开我的手,沉声道:「你不过也就比我大了两岁,怎么成日里将我当孩子般照顾。」
我这几日心中松快不少,没忍住笑着同他打趣起来:「太夫人说过,我是你小娘,你本就算我半个孩子。」
不想他脸色越发难看,瞥了我一眼,良久,闷声闷气道:「父亲又未真正娶你,不算。」
我只当他耍起了脾气,笑意越发深,倒觉着此刻他终于有了几分从前谢景辞的影子。
见他仍旧憋着口气,我叹了口气,笑道:「好好好,听你的,不算便不算。」
他侧眸看来,眼神流转晦暗,盯了我许久,又敛下眼眸,不知又在想什么。
我起身往外走,出门便见白简在同执凛说着什么。
白简神情照旧严肃,衬得执凛面上俱是惊色,见了我,更甚几分。
我刚要开口喊他,他又说了什么,两人很是默契地对视一眼,而后各自走开,留我一人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又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我们在峋州待了几日,很快又重新启程,车马劳顿两月之久,终于抵达羌陵。
在羌陵待了几日他都不曾有动作,我正奇怪着,便有人找上门来。
来人乃承阳王李言川,当今天子最小的弟弟,少有盛名,可惜一场大病拖垮了身子,成日病殃殃的。
照理他本不是领兵打仗的最佳人选,如今却是最适合镇守羌陵之人。
寒平关大败后,我朝废了不少财力才与北戎签下和书,缓了这么些日子,皇帝又觉着北戎可平,只缺个由头,体面地撕毁和书。
于是便想到了将李言川派来羌陵,说是予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实则暗中派人屡次暴露羌陵守备空虚。
李言川一人说了半天,见谢景辞神色淡然,半晌也未有言语,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扬声道:「谢景辞,你以前也没这么闷啊!」
「本王知道你来羌陵是为了替你父亲昭雪,这么些日子以来,你按兵不动,不也就是想看看,本王与你谁更沉得住气吗?如今本王都亲自来寻你了,你做还是不做?」
「昭雪?」谢景辞笑了声,抬眼看去,「我只问殿下一句,在殿下眼中,此困局当如何解?」
李言川盯了他一会,良久,忽的笑了出来,眼中却透出一股狠戾,问道:「你真如此豁得出去?」
谢景辞眸光晦暗,与他相视,沉声道:「自然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李言川同他再攀谈了一会,起身时,视线忽的落在了我身上。
我愣了愣,迎着目光与他对视。
谢景辞侧身不动声色地挡去了他的视线。
夜里,我温了药送去,谢景辞接过,仰头饮尽,复而看向我:「今日你也都听见了,我要的从来不是申冤,而是报仇,此中艰险,你……」
我低头收拾着,未等他说完,便答道:「我同你一起。」
他搭在桌案上的手动了动。
我抬头看向他,轻声道:「无论如何,我同你一起。」
谢景辞看着我,素来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情绪,他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他开始忙了起来,经常一整日都不见人。
倒是白简常同我抱怨,扬言谢景辞若再如此不将他的嘱托放在心上,大不了别治。
他性子倨傲古怪,我是万不敢让谢景辞惹了他,只得一再安抚。
为此,我更是日日燃着药炉在谢景辞屋子里守着,只他一回来便即刻看着他喝了。
夜里,我坐在案前,撑着脑袋打瞌睡,一时身形不稳磕了额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捂着痛处,随即听见一道轻微的笑声。
循声看去,谢景辞眉眼间的笑意还未散去,褪去从前凌冽清冷,平添几分温润。
「你回来了怎么不叫醒我……」我说着便止了话头,立即将药碗端到他面前,故作强硬,「快喝了。」
他看了一眼,接了过去又搁置一旁,随即伸手撩开我额上的碎发,略直起身子凑近了几分,替我检查着伤。
「谢景辞!」
我偏头看去,便见李言川快步走了进来,遂起身朝他一礼。
谢景辞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顿在半空中的手轻轻捻了捻,这才缓缓落下。
他声音略沉,问道:「何事?」
李言川快步走到他面前,自顾自在他对面坐下,笑道:「赵昌全确实暗中与北戎有交际。」
「你深夜赶来,就为这个?」谢景辞皱着眉扫了他一眼。
「自然不是。」李言川自己倒了杯茶,边道,「我按照你的意思在狼脊坡派人守了几日,方才传来消息,他们擒获一队欲入城的北戎人,只是其余人皆自尽了,只留下几个乐妓。」
谢景辞眼神一闪,没继续听下去,匆匆打断了他:「去外头谈。」
李言川不动,只抬头看向他,扬唇笑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谢景辞皱了皱眉,伸手拽着他,没好气地回了句:「不知道。」
李言川遂看向我,面上虽是笑着,眼神却锐利幽深,不见丝毫笑意。
我敛眸错开他的视线,思忖片刻后开口道:「我在侯府时,学过些乐器,或许可帮上殿下。」
「李言川,此事与她无关。」谢景辞垂眸看着他,面带愠色,厉声道。
说着他又看向我,语气缓和几分:「你先回去歇着。」
我摇了摇头,看向他轻声道:「你们要找乐妓代替那些人送给赵昌全不难,可要让她们做些什么却极为冒险,若一朝事发,她们为保全自己难免不会说出些什么,那样,这些时日来的辛苦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谢景辞抿了抿唇,松开李言川,朝我伸手。
我退了一步避开,继续道:「为了报仇,你能豁出去,执凛也能,外头誓死追随侯爷的将士们都能,为何我偏我不能,二郎,我既来此,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了。」不待谢景辞再开口,李言川先一步拉过我,「只借一阵子,我会好好将她还于你的。」
「许忱音。」
谢景辞的声音带上怒意,扬声唤了我一句,他皱着眉看来,我抿了抿唇,只顿了顿,而后低头跟着李言川往外走。
次日,我收拾了一番,跟着李言川安排好的人一起动身前往墨城。
临行前,谢景辞还是来了,我朝他笑了笑:「还以为二郎还在生我的气呢。」
谢景辞没说话,我轻叹了口气,转身便要走,他忽的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怔,立即回头看去。
他不知为何,双眸微微红着,沉声道:「万事小心。」
我应下,正欲抽手离开,他力道又大几分,轻声唤了句:「许忱音。」
「我最想要的,是你平安回来。」
我心头一动,遂看着他点了点头。
6
抵达墨城已是深夜,我随众人一起被安排进了将军府。
几日来,赵昌全几乎夜夜摆宴,在一众艳丽妖娆的乐妓中,我倒也没那般显眼,他并未太关注我。
趁他大醉而归,我换了装等在他回寝房的必经之路上。
月光之下,美人轻抚琴,薄纱随风轻动,影影绰绰,带着琴声悠扬,情意绵绵。
「好!」他大笑着朝我走来,酒意浑浊的双眸中尽是情欲。
我心中不受控制的泛起慌张,可越这样越添几分真实。
赵昌全伸手,略一用力将我揽入怀中:「竟不知送来的来人中,还有此等姝色,媚而不妖,甚好!」
「大人……」我略微抬眼看去,眸中蕴着泪,无措的模样,激得他红了眼,弯身抱起我便往寝房走去。
我缩在他怀中,闭了闭眼,攥紧了袖中的手。
进屋后,他将我丢到榻上,旋即扑了来撕扯我的衣物。
我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朝他一笑,媚眼如丝,柔声道:「大人别心急,奴素闻大人威名,倾慕大人已久,且让奴慢慢伺候大人。」
「哦?倾慕本官?」赵昌全抬手摩挲着我的脸,眼神痴迷,「美人当如何伺候本官?」
我起身贴上去,拉近了距离,抬手在他胸口抚着,娇笑道:「我可都听说了,那谢渊便是死在了大人手中。
「他不知杀了多少我们北戎人,若非大人,还不知要兴风作浪到何时,可任他自诩天子近臣,素日威风凛凛,不还是大人的手下败将,叫奴如何不倾慕大人?」
赵昌全显然被我这一番话取悦,大笑起来,一手揽着我的腰逼着我更是贴近几分:「他谢渊算个什么东西,我杀他,得天子默许,狗屁的天子近臣。
「你可知,他死于万箭穿心之时,有多狼狈不堪。」
此事谢景辞或许早有猜想,那日听他与李言川的谈话,我也隐约有所察觉,可待到被人亲口说出,心还是一沉。
我敛眸掩去情绪,片刻后笑着凑了上去,轻声道:「说这些怪渗人的,大人,您闭上眼,奴好生服侍您。」
他双手在我身上游走,凑近我深吸了口气,我嗔了他一眼,赵昌全不再疑有他,乖乖地闭上了眼。
我眼中闪过一抹狠意,抬手取下发簪狠狠扎进他心口,他猛然睁眼看来,我将簪子拔出,旋即又刺了进去。
赵昌全一把将我推开,正要开口喊人,面色却惨白起来,捂着伤处,痛苦地呜咽着。
「大人杀人如麻,不知我这手法与您相比,可还算精准?」我居高临下垂眸看着他,发丝凌乱,面上还带着他身上溅出来的血滴,状若鬼魅。
赵昌全抬手指着我,面目狰狞,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自那日听谢景辞说过要报仇后,我不止一次地想如何手刃仇人,到底没辜负我这么久的准备。
我垂眸看着自己仍旧颤抖的手,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畅意,轻声道:
「这簪子上,是昔日谢小将军的军医白简,亲手交给我的雪魄引,见效迅速,毒发时令人身觉如临寒冬,血液都似凝固了,而后便是彻骨钻心的痛,偏生叫不出喊不出。」
「白简的医术,想来你是知道的,不过大人你放心,这药死不了那么快,但会反反复复,让你生不如死。」
我逼近,拿着簪子在他心口比划着,平静温和地开口:「我与你倒也无深仇大恨,如今不过是受人之命,你只需告诉我,你手中的布防图在哪,我自会予你解药。」
「否则,我完不成任务回不去,大人你也活不过今晚。」我扬唇朝他一笑,「你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
赵昌全疼得脸色铁青,倒还是撑了会。
我也不急,与他慢慢耗着,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终是颤着手指了指床榻里侧。
我摸索着找出一个暗格,里头除了布防图,还有几封书信,我悉数拿了出来,而后看向赵昌全,他挣扎着去拿我丢在一旁的瓷瓶。
我冷眼看着,也不拦,见他将瓷瓶中的药一股脑倒进嘴里后,抬步走开。
这里头的药量,可比簪子上大多了。
行至他身边,我顿住脚步看向他,轻声道:「赵大人,你死时,只会比侯爷痛苦千万倍。」
我收回视线,全然不顾他的挣扎,在屋里四下翻着,而后找出纸笔,将书信内容大致誊抄了一份,又照样画了一副布防图,这才将从暗格里拿出来的图和信原样放了回去。
在这屋里待久了,不知是否因害怕的缘故,我身子有些发软,忙收好东西,出了屋子,而后混入离开的乐妓中出了将军府。
趁着领队的看守不注意,我故意落了队伍几步,借机离开。
我的呼吸愈发急乱,身上也烫得不像话,钻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扰得人心神不宁,只能扶着墙艰难行走。
「她在那!」
一道喝声传来,我心中霎时一紧,正无措之际,手上蓦然多了一个力道,将我拉过,顺势躲进了一间屋子中。
方才的肌肤相触,激得我更是燥热,心中似有蚁虫啃食,似痒又似疼,不受控制地凑近了他。
我紧紧攥着拳,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这感觉实在奇怪霸道,我眼中噙着泪,抬眸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不自觉喃喃道:「我难受。」
谢景辞眼神一闪,慌乱抬手,替我擦去脸上的血渍:「别怕,我带你走。」
「热。」我皱着眉摇了摇头,下意识贴近他,汲取着他身上的凉意。
谢景辞身子一僵,垂眸向我看来:「你……」
此刻理智早已占了下风,唯剩欲望,我复而抬眼看去,低声啜泣着:「救我……」
对上我的视线,谢景辞眼中闪过些许复杂,片刻后,眼神闪烁着错开,只扶着我的肩,轻声安慰:「别怕,你只是中药了,待与白简会合,他定能解了你身上的药。」
我声音中的哭腔更重,抬手攥紧他的衣物,只能靠在他身上闷闷沉沉唤了句:「二郎……」
谢景辞眼神一滞,长睫轻轻颤着,掩去他眸中翻涌。
「是我。」
片刻后,一阵天旋地转,我被他抵在一旁的柱上,疾风骤雨般的吻铺天盖袭来,占据了我的呼吸,缱绻缠绵。
静谧的屋内,一切声响都放大了数倍,就连衣衫相缠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了药,便是极为细微的动作予我的刺激都极大,他扶在我腰上的手,很烫,逼着我离他更近几分。
我略微睁眼看去,恰对上他灼热的眼眸,他动作微顿,而后抬手覆在我眼上,挡去我的视线。
门外匆匆而过一队人,我身子一颤,下意识缩进了他怀中,随即伸手揽上他的肩。
临了,我听见他紊乱的呼吸,听见他抵在我的额上轻声道:「你总有法子让我败阵。」
我再醒来时,便已在马车上,坐起身后忙检查了一番怀中的布防图和书信,见它们安好,我这才松了口气。
「可还有不适?」谢景辞略为低哑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看去,便见他倚在一旁看着我,眸色晦暗。
我不知为何,下意识避开,随即摇了摇头。
里头一时安静下来,我开口问道:「我怎会在此?」
谢景辞眼神一闪,面上却并未有多大情绪显露,答道:「昨夜我们安排在赵府周围的人遇上了你,恰好将你救下。」
白简听着里头的动静,掀开帘布看了进来,他上下打量我一眼:「你丝毫不记得昨夜之事?」
我想了想,遂点头:「只记得我匆匆忙忙逃出赵府后险些被发现,至于后来便不记得了……」
白简叹了口气,自顾自道:「看来下重了些手。」
我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知他素来言语跳脱,我也没再问,只扯了另一个话题:「二郎与先生又为何会在墨城?」
「你问他。」白简瞥了我一眼,抬手指向谢景辞,「你走那日,丑时三刻啊,我睡得正香,他拉着我就往墨城赶。」
我怔了怔,刚要开口便听见谢景辞不耐道:「你再磨蹭下去,天黑之前到不了羌陵,按延误军情处置。」
白简翻了个白眼,随即放下帘布,专心驾车。
我靠了回去,一时思绪万千,马车内再次沉默下来,摇摇晃晃行进中,我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回羌陵后,我喊住谢景辞,将取得的东西悉数递给他。
「多谢。」谢景辞接过,而后抬眼看向我,眸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耳尖红着,却还是镇定点头,淡淡道,「你也累了,回去歇歇。」
我蹙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是应下,又不忘嘱咐一句:「你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谢景辞敛眸皱了皱眉,闷闷答了句:「我又不是孩子。」
他吩咐人推他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再收回视线,便见白简站在不远处,见我看来,他扯着嘴角一笑,而后转身离开。
7
赵昌全遇刺身亡的消息很快便传来,我是以北戎乐妓的身份入的赵府,杀他的,自然也是北戎乐妓。
李言川借此上书皇帝,恰好以刺杀我朝重臣的由头撕毁和书,皇帝这时倒想起来了他身子孱弱,急从雁阳调将前往,命李言川退守墨城。
旨意到时,他们面上倒没太大波澜。
当今陛下多疑,忌惮宗室,绝不会给李言川任何冒头的机会。
可他们要的,也正是皇帝如此动作。
雁阳的潘瑜是个只会对自己人耍手段的蠢货,在他前往迎战后,不到一月便传来战败的消息。
谢景辞早便在羌陵安排了人,潘瑜战败的消息传来时,他已整肃好军队,只待时机。
我这才发现,谢景辞不知何时竟已能站起来了。
军营口,大军蓄势待发,谢景辞身着银甲,风声猎猎,扬起他身后的披风,意气风发之姿,不减从前。
我看着他,恍惚间,似见当年长昭侯。
风沙渐起,一时迷了眼,我略微偏头避开,随即便察觉到有人靠近,立于我身前,挡去了凛冽的风。
我抬眼,谢景辞亦垂眸看来:「待我回来再向你解释,此处风沙大,回去吧。」
「不必解释。」我轻轻摇头,只觉视线逐渐模糊,分不清是风沙作祟,还是心中忧虑。
我抬了抬手,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下,只笑看向他,声音哑了几分:「只求你此去定要万般小心。」
谢景辞唇角微起,侧身远望,轻声道:「你信吗,此战,定能大胜。」
「我自然信你。」我忙点头,对上他的视线,不由一怔。
他笑着,双眸清亮,此般恣朗的谢景辞,我已许久未见了。
谢景辞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而后转身离开,我看着他上马,直至再不见他的身影,他也未回头。
「便这般舍不得?」李言川不知何时走来,看向我皱着眉问道,「难道白简说的是真的?」
我看了他一眼,低头将眼泪擦净,边问:「什么?」
「没什么。」李言川略耸了耸肩,顿了片刻,又道,「只是觉着,你很是在乎他。」
我看向谢景辞离去的方向,眼神暗了几分:「他是太夫人与侯爷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侯府只有他了。」
「侯府于你,便这般重要?」李言川正色几分,问道。
我看向他,郑重点头。
李言川忽的笑了笑,凑近我几分:「若我问,你心中更看重的是侯府,还是他呢?」
「自是侯府。」我愣了一瞬,答完又略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殿下,您的问题,很奇怪。」
李言川扬眉,但笑不语,我朝他一礼后,转身向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谢景辞出征的这些日子,我夜里总睡不踏实,常被噩梦惊醒,而后便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出了营帐,整夜与孤月作伴。
也不知这般日子过了多久,我照旧起身,月朗星稀的夜里,微风轻抚起衣摆,虽已渐渐入夏,可起风时还是有些寒凉。
我拢紧了身上披风,抬头望向天上明月。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我眼神闪了闪,略为迟疑地偏头看去。
谢景辞勒停了马,朝我看来,视线相触的一瞬,眉眼间即刻带上笑意,意气风发之姿,耀眼的不输皎月。
「未负所望,此战,大胜。」
谢景辞下马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
常听人说边关风沙无情,我久久看着他,只觉得他又瘦了,眼底的乌青与唇边的胡茬将人衬得沧桑憔悴。
从前总盼着他能成熟些,如今看着,心中倒有些不是滋味。
他皱着眉抚上我的脸:「怎么还是这般爱哭。」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落了泪,忙低下头将眼泪擦去,一边扯开话题:「二郎可去见过殿下了?」
「不急,大军明日才至。」
我闻言抬头看去,谢景辞垂眸看着我,眸光灼热。
许久,他才错开视线,轻声道了句:「许忱音,我有些累。」
我将他带进营帐,正欲离开,他忽的伸手拉住我。
谢景辞揉着眉心,随即睁开眼看向我,声音沉了几分:「我可都听殿下说了,你这些日子,常夜里一人在外头吹风,亏得你总数落我,偏自己这般不爱惜身子。」
我抿了抿唇,只能讪讪朝他一笑。
谢景辞手上略一用力,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至榻上,而后起身,边道:「睡吧,我在这坐会。」
我动了动要起身,他略侧眸扫了一眼。
号令生杀的将军做久了,倒颇具威慑力,我当即止了动作,乖乖上了榻,裹了被子便缩在一角睡着。
身后似乎总有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我略微回头看去,便见谢景辞坐在桌案前,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片刻后,他忽的开口道了句:「老实睡觉。」
我慌忙转过头闭上了眼,不再有任何动作,很快便睡了过去,难得整夜无梦。
次日夜里,李言川大摆宴席,我这才知道,谢景辞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攻陷北戎数地,大挫其锐气。
谢景辞面上倒未有太多情绪,只一人坐在一旁擦拭长剑,见着我,唇角稍扬朝我一笑。
他抚着剑身,眼睫轻轻颤着,声音沉闷:「这把剑是父亲的,我从北戎人手上夺回,也用它斩杀了数位北戎大将。」
我喉中一涩,却也只能轻声安慰道:「侯爷泉下有知,定是欣慰的。」
「还未到时候。」谢景辞沉暗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狠戾,声音都冷冽几分,握着剑柄的手瞬即紧了几分。
我忍住泪意,笑着弯身对上他的视线,温声道:「我做了你从前最爱吃的软酪,二郎只当给我个面子,去吃些可好?」
谢景辞看着我,沉寂的双眸中终于流露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
我转身时,恰好与李言川对上视线,他笑了笑,暗中朝我比了个大拇指。
待谢景辞走近,他忙斟上酒,朝他递来:「来,贺你大胜而归!」
我如临大敌,下意识挡去:「殿下,他之前受过重伤,此次出征也不知是否添了新伤,还是算了吧。」
「这不好好的吗,并无大碍。」李言川笑着摆手,又递进了几分。
谢景辞看了我一眼,随即退了一步,朝我侧了侧头:「听她的。」
李言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自顾自仰头一饮而尽:「这么好的酒我还嫌给你浪费呢。」
我笑了笑,转身将准备好的软酪端来。
李言川见此,啧了两声,摇头道:「我说忱音,你也太看重他了,成日跟哄孩子似的。」
谢景辞闻言亦朝我看来,伸手将东西接了过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我并未注意,恰好看见人群中的白简,向两人说了声,随即朝他走去。
拉着他问了许久,他都坚称谢景辞不曾受伤,此前旧疾早在我去往墨城时便已大好,我这才松了口气。
他今日兴致颇高,竟也能拉着我聊天。
再回营帐时,李言川和执凛一左一右架着谢景辞站在门口,我心中一紧,忙走了过去:「怎么醉成这样?」
李言川见我看来,忙摇头撇清关系:「可与我无关,他自己闷声闷气喝了几杯,谁知道酒量这么差,亏得从前还以流连花楼酒肆闻名呢。」
将谢景辞扶进里头后,两人便先后离开,我替他收拾好,正欲起身,谢景辞忽的伸手拉住了我。
我愣了愣,看向他时,他亦看着我,双眸微红带着醉意,旋即撑起身子凑来,我心中一惊,想要退,却被他死死攥着手。
咫尺之间,近到连呼吸都似是缠绕在一起。
「二郎,是我。」我轻声提醒。
谢景辞闭了闭眼,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了下去,忽的低声问道:「只是家中二郎吗?」
我眼神闪了闪,并未回答,只动了动手想要挣开他。
他力道越发大,抬眼看来,眼底染上红晕,声音微微颤着:「可我不想。」
「你醉了。」我一怔,敛眸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静了许久,我这才又看去,轻声说了句,「睡吧,明日起来醒酒了,便好受了。」
谢景辞自嘲般笑了笑,眼神暗了几分,看了我一会,这才依言躺了回去,却执拗地将脸转向里侧。
我抿了抿唇,起身往外走。
我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自幼我就未体会过几分爱,对于感情,总是迟钝又慢热。
如今细想想,无论是白简还是李言川似乎都旁敲侧击提醒多次,我都未能及时察觉,险些酿成大错。
我稍稍抬手,敛眸看着被他紧握的手腕,皱着眉摇了摇头。
次日,我托李言川遣人替我赎回一个玉坠。
东西到时,我正要接,他手中一转,将坠子握了回去,挑眉问道:「这东西看着普通,竟用得着你如此大费周章赎回?谁送的?」
我皱了皱眉,看向他道:「是幼时一位兄长送的,不怕殿下笑话,我与他青梅竹马,这玉坠是他的心意,亦是情意,自然丢不得。」
李言川脸上的笑一僵,把玩着手中的玉坠,随即抬眼看我:「这么说,是定情之物了?还想再找他?」
「待事情结束,自然要找的。」
他没再说话,将东西递给我,而后抬步离开。
我握紧了手中的玉坠,略微侧身看着李言川离去的身影,帘布被掀起来的一瞬,清楚地看见外头站着几人。
我收回视线,外头是谁我并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其中有白简就够了,依他的性子,不出半个时辰,熟人便都该知道了。
此后,我甚少再见谢景辞,偶尔遇上,也是擦肩而过,连眼神都不曾有交汇。
直到上京来使传旨,一场大胜过后,皇帝竟要与北戎议和,于他而言这场胜仗或许比战败都令他寝食难安。
谢景辞与李言川,一个被他亲手害至家破人亡,一个被他逼着前往北境赴死,再赢下去,于他会是何般局面,可想而知。
白简匆匆找来,告诉我李言川与谢景辞正闹着。
「你疯了是吗,你如今带兵前去,不多时便是腹背受敌,这周遭,不知多少人等着卖你,便是能赢,你可有想过回来呢,你面对的是什么?」
是李言川的声音,喊得我在这都听清了,我倒甚少见他如此失态,想来被气得不轻。
「怎么一摊上忱音你就这么犟,就跟你说不明白。」李言川缓了片刻,继续道,「此去名为和亲,北戎岂敢动她,若她顺利去了北戎,定能扭转你我如今被动的局面。」
「你以为我就愿让她冒这个险吗?可如今这是最好的法子,她待你的情意不浅,便是为了你,她也会愿意的。」
「她待我情意不浅,我该高兴,亦该感激,而非以此作为裹挟她的工具。」谢景辞的声音很沉,却在我心上狠狠一撞。
「那你就不要命了?」
「早在她救下我那日,我谢景辞的命便是她的。」
随之便是李言川的咳嗽声,缓了缓,他气急败坏道:「我懒得再跟你费口舌,我去找忱音。」
「李言川!」
里头的动静听得我心中一惊,我忙掀开帘布快步走了进去:「谢景辞!」
谢景辞神情一滞,动作顿了顿,随即松开了李言川,李言川瞪了他一眼,朝我走来:「你来的正好,我……」
李言川话未说完,谢景辞沉着脸往外走,经过他身旁时实打实撞了一下,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看他,你看他。」李言川气红了脸,颤着手指着他的身影,高声喊道,「本王定要好好治你的罪!」
我忙按下他的手,朝他行礼道:「殿下,事出突然,他也是心急,但求殿下莫要怪罪。」
李言川收回视线看向我,皱眉道:「你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说了多次,不必行礼。」
我直起身继续道:「殿下,我愿去北戎,殿下尽早安排就是。」
说着,我再次朝他一礼,随即转身朝外走。
「忱音。」李言川略急,伸手间握住了我的衣袖,我回身看去,他眼神闪了闪,平日里总带着笑意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正经,「我会保你平安无事。」
「多谢殿下。」我朝他一笑,继续朝外走去。
隔日,我正收拾着东西,执凛匆匆从外头进来:「娘子,不好了,少君他夜里私自领兵出关了!」
我惊得站起身,拎起裙摆便往外跑。
我去找李言川,可他不在,我心中焦急,一点思绪也没有,直到视线落在马厩上,立即夺了执凛的腰牌,便朝着马厩跑去。
身后,执凛追了两步,白简适时出现,拉住他,他面上愠色更甚,甩开他的手,怒道:「你看,我就说不能告诉她,现在好了!」
「我说你除了打打杀杀,能不能腾出手摸摸头,好让自己知道你还有个脑子。」白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谢景辞便是再气上头,何时做过没准备的事,她要去见便去见吧, 出不了事。」
「什么意思?」执凛皱着眉,反应了一会,指着他肯定道,「你诓我。」
白简扯着嘴角笑了笑,依旧一脸正经,淡淡道:「否则谁去说呢,总不能是我吧,那谢景辞回来可不会放过我。」
「他就会放过我吗?」
「那关我什么事。」
8
我一路出了寒平关,一时情急,根本没有太多思考。
其实对于关外我并不熟悉,只能跟着一路留下的车辙和马蹄印。
不多时便被人发现,绑上后推入一处营帐,正挣扎时,听见有人上前。
来人没说话,替我解着腕上绳子,待一松开,我即刻拔了簪子就要刺去。
他扬手扣在我腕上,对上我的视线后,稍稍挑眉。
我一怔,手上的力道即刻松了下去,下意识抬手抱住他,心中翻涌着各种情绪,惊惶、愤然、委屈,便是极力忍着,最后还是哭出了声。
谢景辞身子一僵,只稍愣了愣,旋即抚着我的肩柔声安慰:「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莫哭了。」
我从他怀里退出来时,他衣襟已然湿了大半。
谢景辞紧张地观察着我的神色,而后解释:「我没想过你会来此,接到白简飞鸽传书后,便立即差了人出去寻,本是想……」
我侧眸看去,他立即止了话头,眼神闪烁着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攥紧衣袖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刻意冷声:「你要做什么,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
谢景辞看来,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将他们的计划全盘托出。
那日与李言川争执不欢而散后,他又提出了另一个计划,由他假意私自领兵出关,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对内宣告他因战身亡。
此后,李言川便会让人向雁阳放出消息,是皇帝故技重施,让他死在战场上。
赵昌全死后,潘瑜一人独大,早有反意,谢景辞一死,他必觉唇亡齿寒,难保不会做出些什么。
只要他起兵谋反,李言川也会助他一臂之力,此后再借勤王救驾的名义入京。
「只是,要如何让潘瑜自己知道皇帝要杀他,倒有些困难。」谢景辞轻敲着桌案,皱着眉摇了摇头。
我听他说着,忽的想到了什么,略直起身子朝他道:「也不难。」
他抬眼看来,勾唇笑了笑,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二郎可还记得江叔?」我抿了抿唇,思索片刻后,继续道,「我与他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他随长子在琥州生活,家中做着布匹生意,常会与往来外邦的商队同行,雁阳乃是去往外邦的必经之路,商队颇多,往来间,消息传的自然也快。」
谢景辞眼神一闪,笑意更甚,随即点头道:「如此,便劳烦你同江叔联系,协助殿下早日逼反潘瑜,明日,我便派人将你送回城。」
「我不走。」我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拿起了桌案上的笔,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将白简和执凛都留给了殿下,想来是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
谢景辞没说话,我抬眼看去,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我既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任你向生还是赴死,我奉陪便是,总不至独让你一人在关外。」
「许忱音。」
谢景辞忽的出声唤我,烛光之下,衬得幽深的双眸有些炽热。
我抬手用笔头在他额上轻轻一敲,收回视线,故意板着脸冷声道:「我是你小娘,不许再这般连名带姓地唤我。」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应了句:「知道了。」
我不再去看他,写完书信后便交给他,他自有办法秘密送到江叔手中。
谢景辞将我留在帐内,自己出去了,我看着轻轻摇晃的帘布,出神许久。
此后,谢景辞领兵数次挫败北戎,一路攻至黑月山,令其毫无还手之力,半年时间将北戎逼退百里。
最后一战,在黄沙峪,此地如其名,时有风暴,又因石岩众多,起风后沙尘不易散,其中常年飞沙,此战虽胜,却是九死一生。
风暴来得突然,肆虐无情,所及之处以毁灭之势破坏了一切。
我找到谢景辞时,他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任我如何叫喊都未有反应。
我心中愈发焦急,在看见他腰间匕首的一霎,只愣了一瞬,遂拿过,划开手掌,而后抬手放至他唇间。
忽的,我腕上蓦然多了一道力,随即被抵到岩壁上,他的力道很大,一手扼着我的颈,我忙出声道:「二郎,是我。」
谢景辞混沌狠厉的双眸渐渐清明,他力道一松,无力地靠在我肩上,隔着衣物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与温度。
我一怔,立即想要避开,他却开了口,声音沉哑,略微颤着:「别动,我只靠一会。」
我当即停了动作,犹豫着抬手抚了抚他的肩。
一时只余下风沙声。
「为何要来此?」
许久,谢景辞略抬起头,侧眸看来,沉暗的双眸中似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此前只身出关,今日孤身犯险,许忱音,无关报恩,你分明是在乎我的。」
无关报恩吗?
我抿了抿唇,眼神闪烁着避开他的视线,他不依不饶,却在碰上我的一瞬,触及一片温热,他立即止了话头。
谢景辞皱着眉,用力扯下衣上的一块布,低头替我包扎,我与他都没再开口。
待风沙渐平,很快便有人找了过来,我们被带出了黄沙峪,在此之后,索性封锁消息,称他遇伏葬身黄沙。
李言川等人的动作也很快,一个月后,隐约传来潘瑜起兵谋反的消息,待他举兵攻往上京,谢景辞便回了关内。
皇帝自年岁上来后,一心用于制衡众臣,以至如今面对叛军,倒无一可真正堪当大任的心腹。
潘瑜又有李言川与谢景辞暗中相助,不过数月,便已兵临城下。
9
又是一个雷雨天,皇城之内罕见的兵戈相对,漫天的大雨,也洗刷不尽其中血腥。
太极殿内,潘瑜在见着谢景辞的那一刻,如见鬼魅,丝毫顾不上已中数箭的身子挣扎着站起身:「你……你不是死在黄沙峪了吗?怎么会在这!」
「我便是死了,也会化为厉鬼,找大人您追魂索命的。」谢景辞眼神沉暗,手中染血的长剑泛着幽光,嘴角却噙着一抹笑。
潘瑜抬剑指向他,面上的震惊逐渐转为了然,随即大笑出声,状若癫狂:「我明白了,是你,是你们做的局,借着皇帝多疑薄凉,逼着我造反!」
「我杀了你!」潘瑜大喊一声,却在顷刻间被箭雨淹没,万箭穿心而亡。
缩在一旁的皇帝脸色愈发苍白,与谢景辞眼神对视上的一瞬,愣了片刻,随即道:「众卿……救驾有功,金银封赏,朕……朕定……」
「金银封赏?」谢景辞低声笑了笑,向他走了两步,「陛下忘了,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兄长,此前可未少得如此承诺。」
闻言,皇帝面色大变,狼狈地朝后退了两步。
「朕为你父平反,长昭侯府亦可复此前荣光,或是更甚!」他面上惊惧之色更显,看着谢景辞摇头道,「或者,朕即刻便下罪己诏……」
谢景辞充耳不闻,一步步朝他走去,剑身上的血随之一滴滴落在地上,便似他之来路,处处险象环生,凭此一身心血走至如今。
皇帝已然崩溃,厉声喝道:「谢景辞,你大逆不道,是要弑君吗!」
「陛下此前最想见的,不就是我谢景辞,桀骜叛逆,浪荡放纵?」谢景辞在他身前停下,俯身凑到他面前,沉声道,「如陛下所愿,我就是这样的人,离经叛道,生来便适合做乱臣贼子。」
「至于你的罪己诏,若是真心悔过,还是亲自下去念给我父兄和祖母听吧。」
谢景辞眼神凌冽,握着剑柄的手扬起又刺下,鲜红的血瞬即溅落在他脸上。
殿内一时沉寂下来,衬得外头的雨声更大了。
我记得,太夫人去时,也是这样的天。
我抬头看向满天似欲压城的黑云闭了闭眼。
宫城内的局势很快被控制住,对外只称潘瑜弑君,现已伏诛。
先帝子嗣凋零,不是此前死于他的猜忌,就是在这场叛乱中丧生,想来李言川的皇位,离他不远了。
正欲离开之际,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位少年拾起了地上的剑,趁众人都未反应过来,向着谢景辞刺去。
「谢景辞!」我心中一紧,立即朝他冲去。
谢景辞身前挡上来一道身影,与那少年一起倒地的,还有白简,鲜血染红了他一袭白衣,谢景辞伸手,慌乱地想要扶起他。
我冲至白简身边,一时无措,只能跪在一旁用手止住不断外涌的血。
「快去找太医!」李言川拉过执凛扬声吩咐道。
「不必了。」白简出声制止,摇了摇头,声音微微颤着,「此处伤及心脉,活不成了。」
我一时怔愣,立即看向他,他却是笑了,脸上竟是几分释然,他紧紧攥着谢景辞的衣袖,口中似有言语。
谢景辞红着眼,俯身仔细听着。
他说:「谢景年,我……未曾食言。」
谢景年,是谢景辞兄长的名讳。
我看着白简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消散,最后无力垂落。
谢景辞神情一滞,随即闭了闭眼,跪在他身边,恸哭不止。
不久后,李言川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定安」,抚慰群臣,嘉赏功臣,追封白简为忠毅侯,另遵先帝遗命平反先长昭侯谢渊一案,复其爵位,其子谢景辞另行平叛功赏。
李言川来见我时,我正欲行礼,他先一步止住我的动作,皱眉问道:「一定要走吗?」
我抿了抿唇,随即点头,他盯着我,仍旧未收回手,我退了一步,遂道:「愿陛下长享康乐,英名永存,万古长青。」
「你倒不必拐弯抹角地点醒我,我不是先帝,不会做卸磨杀驴的蠢事,何况我与他,少年相识,志同道合,留还来不及呢。」
李言川笑了,轻叹了口气,又道:「你离开之事,可有告诉他?」
「他不必知道。」我直起身,看向他摇了摇头,「二郎如今前途一片大好,实在不必惹上非议。」
「你总是替他想着。」李言川再次一笑,随即侧身让出一条路,长舒一口气,「罢了,天高海阔,自有你最舒心的活法。」
我亦朝他一笑,行礼后抬步向外走去。
10
离京那日,李言川特意帮我支开了谢景辞,马车驶出城门不久,却急停下。
我忙起身朝外问道:「出什么事了?」
门被推开,便见谢景辞高坐马上,神色冷峻,一股子冷冽之意,他身后是一众身着盔甲的兵卒,拦了去路。
车夫苦着脸问我:「娘子,您这是犯了多大事啊?」
我抿了抿唇,不由朝谢景辞看去。
他翻身下马,随手丢了些银钱给车夫,遂将我按回车内。
「想去哪?」谢景辞坐定,扬眉看向我。
我皱了皱眉,闷声闷气答道:「如今大仇已报,我自有我的去处。」
他却是笑了,随即逼近,撑在我身侧的手青筋尽显:「我说过,我会守好父亲留下的一切,包括你。」
我抬眼看去,对上他深邃灼热的视线,下意识朝后避开。
越显出他的偏执与疯狂。
谢景辞久久看着我,万千情绪最后似乎都化为一声叹息,敛眸道:「我本有许多话想问你,想问你为何不告而别,为何处处闪躲,为何……」
「可一见了你,又不知该如何问了,我怕你觉得我在怨你,怕你委屈,更怕你难过。」
他言语实在恳切,将我积蓄多年的情绪一朝撕裂,泪水随之汹涌。
我低头极力抑制着,摇头道:「二郎,你如今是新贵重臣,不该如此。」
「许忱音,你我之间,千难万阻,我来荡平。」
谢景辞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试探着抬了抬手,见我未躲,这才敢抚上我的脸,轻轻替我拭去泪水。
「你此前都是陪着我的,别丢下我,好不好?」
他近乎乞求的目光实在灼热。
若是不见,我想我能狠下心,可偏偏,他此刻就这般可怜无措地在我面前。
对于谢景辞,我总是心软的。
回京后,他便求来一道赐婚的圣旨。
新婚当夜,我坐在榻上,心中还是隐有不安,看向他问道:「可会有人因此中伤你?」
「你我乃天子赐婚,你如今的身份是新皇的义妹,谁敢妄议。」
谢景辞小心翼翼地替我卸去钗环,说着,他脸色一沉,遂朝我看来:「有人给你气受了?」
我连忙摇头。
前些日子镇国公家六郎醉酒,在酒楼对我身世一事大肆嘲讽,谢景辞听说后,将人堵在巷中揍了一顿。
年近古稀的老国公当日就跪去太极殿前逼着皇帝给个说法。
谢景辞便跟着他一起跪,声称赔罪,气得老国公见着他便翻白眼,几欲昏厥。
李言川被两人堵在殿内,忙命人宣我进宫将谢景辞领走。
为给此事一个交代,谢景辞才得不久的赏赐悉数被收了回去。
那一出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外头谁人见了我,皆是客客气气的。
思及此,我再次朝他看去,不由皱眉道:「谢景辞,行事不许再如此霸道。」
「知道了。」他乖顺应下,而后半跪在我身前抬眼看来,含笑的双眼似闪烁着光,「我如此听话,可有奖励?」
我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他直起身便吻了上来。
情迷意乱间,谢景辞低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带我回忆着墨城那一夜。
脑海中闪过些许片段,我偏头看去,见我神色震惊,他笑意更甚:「阿音不急,今夜能做的,比那夜更多。」
这才不叫听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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